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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上二姑和二姑夫来看望爸爸,说了很多。他们说起过去的一些事,说有一年爸爸发胃病,也是躺在家里,那时候骨瘦嶙峋的,那时候我还小。姑姑们都怕他挺不过去。姑姑说,她走在路上想,人生其实是很不公平的,像爸爸为大家付出了很多,最善良最无私,偏偏就得了这个病。
我一直觉得我这个姑姑很有智慧,我第一次考研失败的时候垂头丧气,那一年我小侄儿也就是她的孙子高考,只考上了大专,表哥表嫂也垂头丧气。姑姑对我们说:这有什么的!我一辈子做裁缝,不是也把一个家撑起来了!
有的时候我会觉得,也许软弱的、无法面对人生诸般问题的那个人是我。
吃了早饭去银行替爸爸给他的银行卡绑定手机号码,去了银行才被告知必须本人来。我瞬间怒气满满——其实他几个月才去办过一张工行卡,但是后来他非要把这张卡注销,因为他听说银行卡每年要交卡费。我再一次陷入了焦躁:如果当时听我的不注销,哪会有今天的麻烦?
我只好又把爸爸拖去银行,幸好银行就在家门口。昨天的药物反应很厉害,他很衰弱地把自己缩在大厚褂子里,走得很慢。早上那么大的太阳,好像并不能温暖他。
银行里排队的人也很多。
许多年前我就发现,在上海,不管是何时何地,永远都有很多人。以前我年幼无知,老以为是计划生育贯彻得不彻底。如今知道了,这是因为是在上海。
爸爸坐在一旁,非常疲乏倦怠。他昨天早上还是有劲怼我的,今天突然就衰弱了。他把手蜷进衣服袖子里,说:我有点害怕。
我一怔,其实他一直是一个敏感而忧郁的人,只是他的表现形式不是常见的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落泪,而是完全相反的暴躁愤怒。我竟然忘记了,他的种种抱怨都是因为恐惧。他说,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呢?到底能治到什么程度呢?别人不是随访都可以吗,为什么我连化了八天后面还要化?
昨天的药物反应太严重,他第一次流露出对化疗的恐惧。他说,要是化着化着化死了怎么办?我赶快给他呸呸呸呸掉,我安慰他,不会的,医生会根据你的情况确定后面的方案的。你要是实在吃不消,我就去问医生有没有变通的办法。
他说,医院治血管瘤,天天打针都不害怕。这次化疗,他是真的怕了。
我说,要不医院去看看中医?他不肯,他说他不要吃中药。他摇头说那一大碗一大碗的苦药,可吃不下去。
排队等待的人群里有一个老人,中气十足,质问大堂经理:怎么只开一个窗口了?这个窗口为什么不开?大堂经理和他解释,另一个柜台的工作人员去ATM机器上了,一会儿就回来了。老人很冲:那怎么不再派一个人来?他嚷嚷着抱怨,说国家给你们发工资,你们就这样工作的啊?
爸爸如今是累得很了,只是默默地看着。如果是他还有精神,他恐怕也会加入一起做炸弹。
这位老人仿佛有十万火急的事等着去做,连银行叫号他都代劳了。大厅里叫了一次号没有人来,他就火急火燎地:有人伐?没有人不要叫了,快点,下一个!大堂经理告诉他,银行规定,叫号必须满三次。他不服,质问:为什么要叫三次的啦?
又过了一会儿,老人又爆炸了起来,他问大堂经理:你不是说另一个柜台上的那个小伙子马上就来吗?大堂经理的忍耐可能到了极限,给了他一个软钉子碰:您有什么意见,您可以直接去投诉的。
这位老人瞧上去大概也就比我爸爸大个几岁,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特点。他们这一代人,经历的是WG、贴大字报、批斗举报,也比较擅长破坏和诡辩。你和他讲规则,他和你讲老人优先;你和他讲道理,他和你说我吃的盐比你懂的路还多你懂个屁;你和他讲一二三四,他和你东拉西扯上下五千年。但你要是真的给他钉子碰,他也只好闭嘴。
这位老人终于安静了。
回家路上,我让他站在阳光下面,晒晒太阳。他把手揣在兜里,自己慢悠悠地晃回来了。
一点多我午睡起来,去看看他。
妈妈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。他整个人缩在被子里,只有头露在外面。我摸了摸他额头,额头滚烫。我拿了温度计就给他量体温,竟然有38度!我吓得赶快在app上问赵医生,赵医生回复得很快,他说是正常的药物反应,略微用些百服宁即可。
我往药房赶,附近的药房里都没有百服宁,我也不好和药房里的人说家里有个正在发烧的病人,网上也没法立刻把药送到。我又跑去全家给他买降温贴,等回家把降温贴给他贴上,妈妈终于回来了。
我问她,你去哪儿了?
她说,我出去遛遛呀。
我克制住想要责问她的冲动,跟她说:爸发烧了。
她问我:那他现在医院啊?是药物反应吧,没事儿的。
我了又忍,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:我问过医生了,医生说应该只是药物反应,但是药房里没有医生说的药了。医院给他开药,你看着他,有事给我打电话。
医院,今天看诊的医生就是上周五给我开去水肿药的医生,医生都认识我了。他像问候老朋友一样问我:上次开的水肿药你爸爸吃了吗?我说,没有吃,后来他自己好了。医生点头:嗯,应该就是药物反应。我说,而且您建议的肝肾功能我也都给他做了,一切正常。
他问我,那今天来是要开什么药啊?我告诉他,我要百服宁,我爸爸昨天注射后出现了药物反应,主治医生让我给他吃这个药略作缓解。医生问我,昨天注射了什么?
我现在连很长的药物名字都能背下来了:硫培非格司亭注射液。所谓终身学习,就是纵向上活到老学到老,横向上所有一切与生活相关都要学。
医生点头,他说,百服宁没有了,但是可以开类似的。他又叮嘱我,但现在是特殊时期,如果病人用药后没有缓解你要马上带他去看发热门诊。
我很感激他的建议,道谢后走了。
我在去找共享单车的路上突然了悟了一件事:其实我的家庭角色是错位的。
到家后妈坐在客厅看电视,我努力建设的平和又开始摇摇欲坠,我问她,你怎么坐在这里?她无辜地看着我说,他说他挺好的。
我想起我在回家路上想的:我念书识字,我努力修身,不就是为了让自己不要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吗,不就是因为人生起点无法选择但是自己要努力修正一切错误吗?
我深吸了一口气,在心里和自己说,我们是统一战线抗癌,不能产生内部矛盾。她不会,要教她,不要借机发泄情绪。
我和她说,最近就不要出去遛了。他一个人睡着,万一出什么状况都没有人知道。
我给爸又换了一张降热帖,服侍他把药吃了。过了一会儿,我又去看看他,他坐在那里,双手滚烫,我和他聊天。他说这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呢?就不能让我歇两三个月再化么?
我说,你要是实在害怕再化疗,那我带你去看中医。
他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,他说我情愿打针。
我说,那你又不肯看中医,只能化疗。我给他打气:不怕,这可是上海,医院都在这呢。
爸笑笑说,医院停尸间里每天都有人死的。
我说你别这样丧气,医生还说化疗过程中就应该会吐的,你都没有吐。《红岩》你看过吧?江姐你知道吧?要有钢铁般的意志!
他说,可是我现在没胃口了。漂亮话不用说,我自己知道,吃不下就是快完了。他又说,等真的到倒计时了,我就抽烟喝酒,反正快完了。
我忍不住伸手打他,你瞎说什么,你这就是药物反应,过两天就会好了。我问他,你想吃什么,只要你说的出来我都给你弄来。我把鸡鸭鱼肉虾蟹海味生煎包子油条蛋糕甜点问了个遍,他都没有要吃的。过了一会儿他说,想吃馄饨。我说那我现在就给你定,他说不要,我自己明天包。
我想他大概是想吃点稀的,我试探地问题,豆腐花你要不要吃?
他说,吃。
我拿出手机就要点,他说现在别点了,晚上的豆腐花不好吃。我也只好先由他去。
正好大伯来了,我让大伯陪他说说话,我又回去工作了。
七点钟妈妈就睡觉了,爸爸还坐在那里看电视,他的额头已经不太烫了,我给他又量了一次体温,36°,谢天谢地,体温终于下来了。
我说,那你看电视吧,我去干活了。
其实,这是他的抗癌之路,也是我的修心之路。我也应该努力放松,不能过分焦虑急躁,不能给他营造出“他快完了”的气氛。
我一直最厌恶最抗拒的就是他对我的打压式教育,他曾经一次又一次地讽刺我、挖苦我、打击我、怀疑我、苛求我,无视我的意愿,霸道地替我做决定,逼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,让我又委屈又痛苦。令我多年来在爱恨间挣扎,在亲密关系中无所适从,甚至直到今天都不能做到真正地接受自己。
可是当我把自己抽离出来回顾一切我才发现,其实我也是一样的霸道、强势,一样地无法体谅弱者的伤痛。我也一样地不管他的意愿和感受,执著地坚持着我认为对的事。
我们一样的都只坚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,却忽略当事人的感受。面对别人的疏忽错误,我的第一反应都是指责。
何其相似!
我不能和他一样,他不懂得自我反思、理性沟通,但我是懂的。他已经不可能改变,但我还可以改变。我应该学会包容、理解、支持、赞美、鼓励。
原先我还以为,这是一场可以速战速决的战争。如今才发现,其实这是一条不知尽头在何处,不知前方如何的漫漫长路。
长路修心。
加油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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